

这是一句老实话。刚才,我在餐厅碰见上海来的许纪霖先生——几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我说:“你和陈道明长得真像。”他说得很有意思:“不对,是陈道明像我。”许先生真的是读书人,我读过他写的书。我还听说昨天丁学良先生也来讲,他也是读书人。深圳的读书月,一定请了不少国内著名学者、教授,他们真的是读书人。
一个人不可以随便讲自己是读书人。我和书发生关系,是因为这些年写了几篇文章,凑成书,人家就说:你是写书的,抵赖不掉。有人忽然把我说成是优秀的散文家,这真是要命——我不过当了写作的客串,但要我对人家说“我是读书人”,这句话说不出口。
大家大约知道我们这拨人的经历。我是69届的初中生,66届的小学生。有一位著名文学家和我是同届——王安忆女士。1983年我在纽约第一次见她,她和她妈妈茹志娟来美国访问,说要见见我,就见面了。一见面,发现她居然是写小说的,我非常高兴,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这一届读书最少。在座的可能有老三届(66届、67届、68届),多少读过一点书,上过初三、高三之类,好歹67届还上过初一、初二、高一、高二。大家要记得,20世纪60年代的中小学教育、大学教育,比今天好太多了,老师的水准不一样。
我还有一位老朋友,是阿城。他也就是初三毕业,但是你们要是和他谈话,就会发现他什么都知道,科技知识也懂得很多,读书之杂、之多,记忆力之好,惊人。我年轻时交到这些朋友,有什么问题就问,没看过的书听他们讲讲,我就觉得好像我也读过了。
我碰到王安忆,发现她和我同届,我们立刻有个默契:我们都没读过书。但是,我画起画来,她写起小说来,莫名其妙都混到一点名气,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道理很简单,就是文革结束,非常荒凉。断代,没有人,我们就混出来了。
进去后直到1969年毕业,我不记得上过一堂语文课。没有课本,因为过去所有课本都是“反动”的。我只记得上过一两节数学,记得一句话“两点成一线”,我想:一根线都这么讲究,我一天到晚画线条,不知道“两点成一线”。此外完全忘记了。又上了几节英语课,学什么呢?就是用英文讲“打倒帝国主义”、“毛主席万岁”。我记得很清楚,英语女教师不断教我们那几句,反反复复,结果一次她舌头没转过来,忽然讲错了,讲成“打倒毛主席”。坐在我后面的几个女生立刻站起来厉声喝叫:反动!认罪!低下头来!这是我第一次领教女生的厉害,你想想看,初一的女生,14岁。那年月一天到晚就是要人认罪低头,女生很熟悉这套话语。怎么办呢,这位老师大概有一个月左右每个班上去做检查,对毛主席像鞠躬,认罪,哭。
到了1969年初中毕业,我们就被塞到火车里,全部被送到乡下去了。这样一种学历,到处和人家说“我是读书人”,太猖狂了。
可是另一面,我们能够读到的书,全是在那段年龄(十四五岁一直到二十岁左右),为什么呢?书店关闭了。偶尔开着的书店,大家不能想象,架子上只有三种书:一种是马列著作、毛泽东著作,而且是经过选择的,并不是所有马列书都让你读;然后就是鲁迅的书,也是经过选择的,有单行本放在那里;再有一种书,就是革命小说。有一本广东作家写的《欧阳海之歌》,在座年龄大点的朋友应该听说过;还有一本是《金光大道》,作者是浩然。浩然去世了,他长得很好看,但他后来很失落,其实他写得蛮好的——就是这么几种书。后来稍微多一点了,医疗书,什么《赤脚医生手册》之类的。这样的书店,就跟当时的菜场一样,菜场里面就那么几种菜,还要排队,还要凭票。那真是极度匮乏的年代。今天不能想象。
这份书单,可以大约报给大家听听。比如说普希金、果戈理、莱蒙托夫、契诃夫、屠格涅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美国作家德莱塞、海明威、杰克•伦敦,英国作家狄更斯、哈代,法国作家巴尔扎克、莫泊桑。这是50后青年的共同经历,看翻译小说。小说范围不用讲,整个中国当时就那么多翻译书,一大部分还是解放前翻译的,现在可以说是民国时期翻译的。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会看竖排本,看繁体字,后来去美国一天到晚要看对岸的“反动报纸”,台湾的竖排本和繁体字,我没障碍,都认得。
中国文学四大名著,当时在我玩的几个小朋友那里借不到,所以非常惭愧——我不知道今天的70后、80后、90后是在几岁读的《红楼梦》、《水浒》、《三国演义》——我实话告诉大家,我到40岁出头才读了《三国演义》、《水浒》、《红楼梦》,非常难为情,而且差不多忘记了,不是读书的年龄了,记不住了。只记得我在大都会博物馆临摩名画,天天临,当中出来抽烟,就摸出《三国演义》读,读到关公被拉出去杀头,眼泪下来了,心里好委屈,其他就不记得了。
大家知道,上海、北京从前都有旧书店。阿城非常熟悉北京的琉璃厂,他说他的读书经验就是在上世纪50年代,下课跑到琉璃厂看杂书,就站在那儿看。上海有条福州路,民国时期遗留的旧书店一家连一家,很多宋版书、明版书、清版书,我小时候经过这些旧书店还能看到。虽然解放后公私合营,但世世代代旧书店的味道都还在。文革开始,一夜间捣毁、关闭,没有了。现在琉璃厂还在,福州路还在,但再也恢复不了几十年、上百年开下来的那种旧书店格局。我前年到东京,问人家哪里是旧书店街?说是在神保町。我坐着地铁去,一出来看到那条街,立刻想起小时候的上海福州路。神保町家家书店都很旧,小得要命,整个空间大概就像这张桌子那么大,老板坐在书堆中,在那儿吃便当,弄个小电风扇,一个小灯泡挂着。他不是穷,不是破烂,他是摆谱,他真的有谱可以摆:我这是多少世代的旧书店!
这就是咱们一天到晚说的人文积淀。我们这儿呢?全毁了。好好的传统,没了。
所以我刚才说的这些书,交给今天任何一个大学本科生、一个高中热爱文学的青年,尤其是一个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我说“哥们儿,我读过这些书”,他面子上不笑我就不错了。这是最起码的书单。我到现在还经常认不出有些字,母亲给我写信还纠正我的错别字。我母亲不算读书人,抗战时上到初中,打仗了,再没机会上学,出去参加抗日救亡剧团,十五六岁就走了。她是民国时期老知青,在浙江上的是乡镇中学,老师是日本留学回来的,教古文,教英文,所以我母亲识的字比我不知多多少。她喜欢看字典,很生僻的字都认识,诸位想想,当时一个民国初中生,居然认识这么多字。她说,她没想到儿子怎么会出版书,哪页哪页错别字,哪页哪页有笔误,她都知道。
我说自己不是读书人,也有点说反话的意思——前面一句是老实话,后面一句是反话——读书是很安静的事情,房间里有人,一点声音没有,肯定在读书,现在变成看电脑。看电视有声音,吵得要命——论教养,你如果真是读书人,你不会讲出来,不会告诉别人。你读书也好,弄艺术也好,不要弄成一个身份——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你会画画,你会做两行诗,或者你会弹钢琴,不要和人家说。这是我到国外才学会的。国外很牛的人站在你面前,害羞得要命,明明弄了四五十年这个专业,他还拼命躲,不讲,我才知道:原来教养是这个样子。但我们这边不是。我出国前,从没当面听到哪个人说:我是读书人,我是知识分子。很少有人说这句话。1992年回国后慢慢交些新朋友,我发现真有人会说:我是做学问的,我是读书人,我们读书人怎样怎样;我是艺术家,我是雕刻家,我是诗人,我是作曲家……我听了,好害臊:这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呢?而且名片上还印着“某某画院二级画师”,然后打电话来:丹青啊,我通过一级画师了,咱们吃饭、喝酒。这等于名片上告诉你说:我是处长,我是局长,我是厅长。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怎么会变成一种风气:一个人的身份那么重要。当然,重中之重——我们党最喜欢讲“重中之重”——就是权力,就是官位。今日中国的官文化,空前重要,《官场现形记》的作者要是活到今天,肯定抱头鼠窜,根本看不懂今天的官文化。
一整代的教养失去了,不知道这就是没教养,不知道什么叫做教养。我相信胡适不会对人说“我是读书人”,陈寅恪不会对人说“我是读书人”、“我是研究学问的”。陈寅恪,大家知道,游学列国,懂20多种语言,可是我画《清华国学研究院》时看他的资料,他任教填表时,就填两种语言,一是梵文,另一种好像是德文,把自己很多学问抹掉了。他到香港逃亡,本来去医病,结果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占了香港。日本人占领后,想让他出来做事,他不肯;日本人到他家去交涉,说你要出来,家里就有粮食送过来,他不肯。结果大概有一点粗暴了,危险了——具体什么情节,我忘了——忽然他就和日本人当场交涉,讲起日语来,很流利的日语。他太太都吃一惊,不知道他日语这么好。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到要出事儿了,你都不知道他会讲日语,这就是教养。
但是,我在胡适的书里看到过“我们读书人”这句话,我相信他讲演时也说过这句话,这是另一回事情,是政治语言,是抗争的姿态。他这句话是针对当时的国民党,意思是说,你们是武人,是弄政治的,国家的事情不能你们讲了就算了,你们要听听读书人怎么讲。但他平常不会跟人说,我相信,北大、清华当时一大堆教授像周作人、辜鸿铭,都不会对人说“我是读书人”。这是最起码的教养,随便哪个小镇上稍微知书达礼的人,都不会对人说“我是读书人”。
可是今天为什么会有这句话?因为我们大面积丧失了读书的传统,我们有过巨大的断层。等到水泥地荒草慢慢长出来,大家高兴了,有一种身份确认:你是做生意的,你是当领导的,我呢,读书人。但是这句话背后有大尴尬——今天的读书人,说实话,不是在社会上被尊重的一群人,他最后剩下一个不那么丢脸的身份,一个雅号——“读书人”,此外他什么都不是。他知道社会其实看他不起,他的心里会对自己有个交待:我没钱,我没权,可我是读书人。今天,一个房地产商走过来,一个所谓老总走过来,说“不好意思,我是做生意的”,也许他很诚恳,表示自卑,但谁都知道,那才叫身份。我常在各种场合遇到有钱的主儿,年纪很轻:“陈先生,不好意思,我是做生意的,是个俗人。”我知道他其实蛮得意,他的地位比别人高,他的收入别人不能比,他在这个社会是真正被尊敬、被巴结的人。
所以这是微妙的事情。也许我错了,在座哪位如果对人说“我是读书人”,你可以向我抗议:我不是你讲的那个意思。
我说我不是一个读书人,还有一点气话的成分在里面,为什么呢?我大约可以看得出来,这60年来,读书人、文化人、知识分子在这个国家是什么遭遇。大家知道最近钱学森同志刚刚去世(高寿),他是两弹之父,周恩来亲自请他回来,伟大的爱国者、伟大的科学家,当然他绝对是一个读书人,没问题。民国时期出了很多这样有出息的读书人,跑出去有出息了,像吴健雄、杨振宁、李政道这些人,但是我真的很佩服钱学森。钱学森很爱国就回来了,他回来以后,哪里看得出他是从美国回来的?穿一个军大衣,戴一个军帽,跑到西北的无人区研究原子弹,为什么?他得到党、政府、国家的最高礼遇,这批人绝对要养起来、用起来,即使在饥荒的年代,这些人食油的配量、糖的配量都和普通人不一样。其他人境遇可就不一样了。大家知道文革有多少文艺人自杀、被关押、发疯,然后衰败,最著名的就是老舍先生跳河、傅雷先生上吊。傅雷先生上吊的时候还很有教养,他和他太太一块儿上吊,商量好了,万一绳子断了掉下去,会惊动楼下的人,就垫了棉被在下面,掉下来之后声音可以轻一点——最后一分钟还很有教养。留下的遗嘱很有意思:欠谁谁谁多少钱,什么时候还给他;留下来的钱给佣人,跟着一辈子了;还有多少钱,存款在哪里……都交待好了,简直就像希腊的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死之前说我欠谁一只鸡没有还给他,希腊时代一只鸡也那么重要——我昨天在广东吃了很好的鸡,每根骨头都啃完了——希腊时代,一只鸡也很重要。
李敖说:胡适、鲁迅、傅斯年、林语堂这些人,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代被尊敬的知识分子。这话说的是对的。被谁尊敬呢?就是被军人尊敬,被流氓尊敬,被政府尊敬。蒋介石是个军人、大流氓,当时是总裁,他多多少少还是尊敬知识分子的,他当然要利用知识分子,但在利用前面,先有个尊敬在。
大家应该知道蒋介石和胡适的关系。起先他讨厌胡适,因为胡适在1927年后公然说蒋介石是反动派。当时中国统一了,北伐成功了,蒋的做法就变了。胡适就说他背叛革命,搞独裁,应该下台。胡适那时多大年纪?30出头,很年轻。当时不是一个两个胡适,全国到处都有知识分子公开咒骂蒋介石,说你胡闹,你背叛革命,你下台。郭沫若也讲过,我看过他演讲的录像。就这样,蒋介石对胡适不高兴。后来有一次在武汉吃饭,他俩碰见了,蒋介石觉得这个人很儒雅,有脑子,可以用,于是诚心诚意地尊敬他。不久抗战爆发,蒋介石就说:胡先生,你帮帮我,你到美国去做大使。胡适去了,做了很多事情,包括争取美援,争取国际同情,孤立日本,等等。后来蒋介石失败了,退守台湾前关于总统选举问题,他甚至一度想让胡适出来给他撑门面:你来竞选总统。不管这句话是真是假,大家想想看,今天有没有这样的事情?笑话,不可能。你说蒋介石虚伪,利用胡适,胡适也知道这不是真意思,可即便是假的,现在这种事也没有啊!
这30年来,知识分子得到部分尊重。尊重来自两方面:一面来自执政者;另一面来自社会(老百姓)。
上世纪80年代初流传一句话:“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这是真的。为什么呢?当时小摊贩、小生意被允许了。阿城告诉我,有位云南知青回到北京,没活干,自己拿个大桶,就在北京火车站外大马路上点起火来做面条,千千万万旅客出来吃碗热汤面,他就很快发财了,成了万元户。那时什么工资改革、市场经济,还没开始弄,一个在科学院或军事机构的老工程师,工资可能真不如一个卖茶叶蛋、卖面条的。90年代不一样了,新世纪更不一样了,学者、文人、科学家的工资待遇、社会待遇,比过去好很多。前提是什么呢?前提是你要安分,你要听话。给你房子了,给你地位了,给你一级教授二级教授了,你还要怎样?总之,是一个有前提的被尊重的方式,打引号的尊重,一大部分文人、读书人因此进入权力阶层。
我经常看到《南方周末》或者那些不安分的报纸,突然头条新闻说是哪个“学者官员”落马了——听到这个词还有点快感:骑在马上,然后“落马”了,意思就是双规了——然后说他以前拿过硕士、博士。这种例子看得多了,我就想:好啊,你们去做读书人,我可不要做,我是画画的。
而读书人现在又被发现了另外一种价值:可以做门面。我回国时正好大学合并,2000年我糊里糊涂被弄到利益圈里。当时还以为可以弄点教育、做点事情,糊里糊涂进了清华,然后一天到晚听他们讲院校合并、开发校区、学术科研、项目经费……我刚回来听不懂,时间久了才明白,原来一大群知识分子被一小撮进入党内的知识分子利用,做国家的门面。对外说:你看,我们现在有多少教授、多少博士生、多少硕士生、多少学术成果、多少研究项目……多好听啊!一不留神,已经2009年了,期间我去过欧洲、去过美国,我发现所有大学的规模和中国没法比,中国可能是全世界大学规模最大、教授最多、博士最多的国家,“非常伟大”。
这两年闹国学,孔子吃香了。世纪初中国人打倒孔家店,到了世纪末,孔子又成了圣人。据我所知,全世界现在有100多个孔子学院,教些什么呢?据说主要教中文。教中文倒也好,歌德学院在中国也主要教德文,但人家还有一大堆文化项目,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项目好意思拿到国外给人家看,说“这是我们的文化”。但孔子学院肯定办起来了,又可以养一大群官员、一大群读书人。
还是应了鲁迅的老话。鲁迅有一篇文章说“孔夫子是被权势者捧起来的”,第一个捧他的是董仲舒,独尊儒术,从此废黜百家,其他学术都靠边站,孔子最要紧。一路这么捧下来,军阀也要捧他,皇帝也要捧他,为什么?“儒表法理”,用儒家的说法作为教化、作为伦常纲纪,是有必要的;内里就是法家,无情镇压、无情统治——两条腿走路,中国文明一路下来。我不是说孔夫子不好,李零先生讲得对,孔子生前就是一条“丧家狗”,和现在的知识分子差不多,当然,我指的是绝少数非常傻的知识分子,一天到晚觉得手里面有很多好意见——你要不要?不要。又问那里:你要不要?不要……
现在很简单,你要献策,先入党,你是不是党员?不是,那不行,你入党就好办。可是一入党,文人原来的那点意思,就软了,没有了,就做官了,变成另外一件事情——很抱歉,在座肯定不少党员,我老婆也是党员,我没有嘲讽的意思,我只是描述一种状况。所以今天知识分子也可以换一个说法:地位从来没有这么高。我的好多同学现在都是局长级、司长级,处长都是小意思。70后的学生跑过来,递一名片,我一看,处长,我该叫他领导:王处长,您好!好久不见!
所以我说我不是读书人,也有沮丧的意思——不是为我自己沮丧,是为被叫做读书人或者自称读书人的群体沮丧。
韩寒,大家知道,在座的年轻人看不看他的博客?我非常尊敬他,非常佩服他。他最近写了一篇东西,叫做“文化大国”。他的思路和下笔处,总是很具体。我有时候看他的博客,很惭愧,我讲话还是太空,而他能从一件事情很具体地展开。他的文章意思是说,目前中国的富豪榜上,绝大部分是房地产商,没有一个出版商,没有一个文化人。他说,全国的出版业、图书业,好不容易一年下来,核算利润,根本比不过随便哪一个房地产商。我不知道他的数据是从哪里来的,可能有小错,但是不会有大错。在座肯定有不少是做经济的人士,你们应该知道,中国今天真正有权有钱的是哪一群人,所谓文化人、做书的人、出版人,砸钱、算账,根本休想比。
国外不是这样。我见过国外的媒体大王,做书的人,也不是了不起的大富豪,但在经济格局中绝对有地位,更不要说好莱坞这样的电影产业,绝对有地位。韩寒说他要办杂志,他要给全中国杂志最高的稿费,他说现在文化人活得太没尊严了,一万字也就几千块钱。我们现在翻译上不去,稿费太少了,可怜巴巴在那儿过日子——我不知道在座有没有翻译家,年轻的、刚毕业的、正在找活的——我们拭目以待,看看韩寒会弄得怎样。
这里碰到一个问题:经济收益是不是衡量读书人地位的标准?你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韩寒是畅销书作家,他有资格这么说:我是个畅销书作家。可是钱不够花,这是不对的。他坦然承认,因为今天的高房价,他买不起房。全世界像他这样的博客点击量,没有。欧美有谁有过一亿两亿的博客点击量?没有。德国人口几千万,也就和台湾差不多,荷兰人口只是台湾的一半,可人家都是文化大国。所谓“大国崛起”,其实是一些小国崛起。
畅销书作家和作家是两个概念。所谓作家、艺术家,我今天写这本书、我今天画这幅画,实在是我喜欢,社会并不需要它。他不应该说:哪天我要买什么房子、买什么车。他自己选择了贫穷。卡夫卡,他有另外的职业,他白天上班,晚上窗帘拉起来在那儿写,写到快死了,叫他朋友全部烧掉,他不满意。我最近刚去了布拉格,去了卡夫卡的博物馆,很忧郁的一张脸,好多手稿,他根本不求闻达。这样的写手,全世界非常多。我在美国也是这个样子,我不抱怨钱不够花,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个社会并不少我一张画。
陀思妥耶夫斯基喜欢赌钱,他写作非常快、非常多,去换稿费;巴尔扎克还投资,全部失败,生意上是个傻子,写作上是大师。这样的人经常在钱的问题上挣扎,托尔斯泰不用,他是大贵族、大地主、公爵,他一辈子也不会用小说赶紧换钱。改了又改,精益求精,这是要有经济前提的。西方吸收了历史教训,今天的西方不太有梵高那样穷困潦倒的伟大艺术家,因为充分的市场化,艺术家过上了比较有尊严的生活,18世纪、19世纪这种个人的悲剧,没那么显著了。
总之,我说我不是读书人,第一是老实话;第二是在说反话;第三是在说气话;第四是有点沮丧。但我要告诉大家,我说自己不是读书人,是要给知识和书保留最后一点诚意和敬意。
我虽然读书实在是少,但书本告诉我:你知道的非常少,还有很多事情、很多道理你不知道。每次媒体让我谈读书,我都会拒绝,尤其是叫我推荐书目,我不好意思说我今年读了哪本书,然后登到报纸上去,让别人去读——你怎么知道别人没读过?如果有很诚恳的年轻人站在我面前,我可能会想一想,我会问他“你读过没有”,他说没读过,我会说“你去试试看”。但媒体每年这样的邀请我都会婉言谢绝,我做不了。为什么呢?因为所有书教给我的就是一件事情——你不要自以为是,你要自以为非。
昨天媒体采访,问我到不到书店去买书。我去的,我上世纪90年代回国,一大快乐就是窜书店,买一堆书,塞箱子里,很重地扛回纽约去。我非常高兴,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中国出了好多书,虽然还有很多问题,还有很多禁书,咱们买禁书还得跑到香港去,但不管怎么样,今天国内的各个书店已是我大半辈子见过的最繁荣的时期,非常了不起了。可是很惭愧,
2002年以后开始有我的书放在里面卖,我差不多就不进书店了。我没办法告诉大家这是什么心理。我很年轻就有展览,全国美展也参加过,只要有我的画挂在楼上,我就不好意思进去,磨磨蹭蹭,蹭到展览快收了我才进去,帮着把画摘下来。就是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在胡兰成书里看到他说,古人箭中靶心,射手会低头叫一句惭愧,我明白这意思了。我小时候看到体育场那些人一天到晚打球、投篮,我发现最会投球的人投中了,旁边有人叫好,他总是低着头跑开,我现在明白这种心理了——我从来没想到居然会有我的书在书店里卖。有两次学生开车带我经过书店,说:陈老师,咱们进去看看排行榜?我说:你去。我就躲在书店外面。不是说我完全不关心书卖得怎样,就是不好意思进去。我差不多5年没进书店了。销售活动我得去,直接面对读者,签签字;平常呢,我再也没有在书店泡一个下午这种生活了。
我对书充满感激,对阅读充满感激,什么感激呢?就是一本好书会让我安静下来,让我有内心生活。人每天爬起来,走出去,都是为了谋生、应酬、作假,不得已。片刻的安静,都是书带来的。法国人蒙田曾经讲过一句话,大意是:人类的一切灾难,是因为人回到家里还是安静不下来。我很庆幸没变成在自己房间安静不下来的人。现在我在这里做秀,不要脸,可是只要回到旅馆房间,两分钟,一根烟,我马上安静下来,可以看报纸、看书,开始写我中断的稿子,这和我多多少少还在读书的习惯有关系。昨天记者也问我:阅读有什么好处?书给你带来什么?我想来想去,就说书会让你静下来,这是很要紧的一件事情啊,做气功也无非是让你安静下来吧。
弗吉尼亚•沃尔芙,英国女作家,后来跳到水里自杀了——大家有没有看过这个英国电影,很漂亮的女演员演的,叫做《时时刻刻》,一上来就是她站在河边犹豫要不要死,然后咣当跳下去,从水下面拍摄她的裙子散开来——沃尔芙写过一本书:《自己的房间》。她被认为是最早期的女权主义者。在她那个年代,在英国这样的国家,一个女孩子能在家里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空间,能够关起门来做自己的事情,不去做家长和社会要她们做的那种淑女,这在19世纪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她非常恳切、非常智慧地写了一本《自己的房间》。她为什么要有自己的房间?她躲在房间里干什么?我想,其实她就是在读书、在写作,安安静静。
最后我想对大家说:每一本书都会变成你自己的房间,它让你躲进去,给你庇护,让你安静。在座的年轻人,还没出道,可能租一间房间还比较困难,或者和爹妈、或者和同学一起住,都渴望有一个自己的房间。我们在插队的时候,桥底下睡过觉,田野里睡过觉,两三个男孩挤在那么窄的床上,也睡着了,那时真渴望有一间自己的房间。但是我的青少年时代非常快乐,现在想想,就是因为有书。有了书,你就好比有了自己的房间,每一本书就是自己的房间啊。(2014-03-31)
《何君阁道碑》系东汉光武帝中元二年(即公元57年)所刻。这是史有记载,未曾见物的国宝,历朝历代的考古工作者、史学家、书法家梦寐以求的古代文物。说它是碑,是因为史书中记载为碑,实际上是摩崖石刻。刻石镌于高约 350厘米,宽约150厘米的页岩自然断面上,上面岩石呈伞状向前伸出约2米,形如屋顶,有效地保护了刻石免遭日晒雨淋。刻石四周随字体变化凿成一不规则梯形,高65厘米,上宽73厘米,下宽76厘米。全文共52字,排列7行,随字形简繁,任意结体,每行7字、9字不等。其铭曰:“蜀郡太守平陵何君,遣掾临邛舒鲔,将徒治道,造尊楗阁,袤五十五丈,用功千一百九十八日。建五中元二年六月就。道史任云、陈春主。”字迹清晰完整,最大字径宽9厘米,高约13厘米。书法风格极具早期汉隶典型特征。结体宽博、横平竖直,波磔不显,古朴率直,中锋用笔,以篆作隶,变圆为方,削繁就简。其章法错落参差,洒脱大度,反映了由篆及隶的演变过程。
曾经在历史上享有盛誉的“蜀郡太守何君阁道碑”(西汉摩崖石刻)在失踪1000多年后近日在荥经县境内神秘现身。据发现此碑的荥经县民建乡小学教师刘大锦、牟健介绍,他们是不久前偶然在一块山崖的石壁上发现此碑的。经查阅资料,竟然是失踪千余年的“蜀郡太守何君阁道碑”,他们立即拓片向县里报告。此碑在古时有拓片流出,《金石录》有其临摹缩本,《墨宝》云“此碑出于绍兴辛末,在荥经县……”《荥经县志》对此碑亦有记载,但碑在何处,一直成谜。
碑文释读
释文:蜀郡大(tài)守平陵何君,遣掾(yuàn)临邛舒鲔(wěi),将(jiàng)徒治道,造尊楗(jiàn)阁,袤五十五丈。用功千一百九十八日。建武中元二年六月就。道史任云、陈春主。
注解:①蜀郡,东汉时已很小,大约相当于现在阿坝、温江、雅安三个州、市所在地域。②大守,即太守,亦称郡守。据清江沅《说文释例》:“古只作‘大
’,不作‘太’,”《易》、《春秋》、《尚书》、《史记》、《汉书》中的“大极”、“大子”、“大上”、“大誓”、“大上皇”、“大后”中的“大”,后人都读为太,或直接改写为“太”。③平陵:古县名,在今咸阳市西北,因汉昭帝葬于此,故以其陵名县。④掾,下属官吏。⑤临邛,古县名,今四川邛崃县。⑥将徒,将(jiàng),去声,率领。徒,《广韵》:“徒,隶也。”,服徭役的人。据《鄐君开通褒斜道刻石》:“汉中太守钜鹿鄐君,奉诏受广汉、蜀郡、巴郡刑徒二千六百九十人动工开通斜栈道,至永平九年落成”可判定这里的“徒”亦必为刑徒、犯人。相当于今之劳改队。秦汉时修路筑城之类的事,基本上由这些人来做。(此刻石比《何君阁道碑》迟了九年,在陕西褒县。宋人晏袤评其“与光武中元二年《蜀郡太守何君阁道碑》体势相若。”两道皆为同一队伍修建也有可能)“⑦尊楗阁,尊,《广韵》:“尊,高也。”《韩非子、外储》:“虞庆为屋,谓匠人曰:‘屋太尊’”,意谓“房子太高了”。楗(jiàn),《汉语大字典》:“河工以埽(sào)料所筑的柱桩。”这种护堤的柱桩高可达数丈。平原地区缺大木,是用竹索、木条、土石捆绑而成。东汉时本地绝不乏巨木(今亦不缺),可以肯定,此处之“楗”,必为高大的原木所为。阁,原指“架子上置放食物的木板”。荥经人叫“望板子”,栈道象其形。总之,尊楗阁,可理解为“高脚桩栈道”实地观其势,栈道孔距河床不及两丈,东汉时河床应更高些,估计当时栈道由大木桩直撑到河底。⑧衷(mào),袤的古写,南北长为袤。《汉语大字典》书一号墓竹简为“ ”与马王堆易五的“衷”字写法几乎完全一样。古人厘定为“袤”是有道理的,因荥河那段走向基本呈南北向(略偏西北东南),故称袤。⑨用功千一百九十八日,即今所谓用了多少个工,恐不一定指历时三年多。⑩建武中元二年,建武,东汉第一个皇帝刘秀年号,建武中元二年即公元57年,距今1947年。○11就,完成,据《鄐君刻石》后有“落成”,类同可证。○12道史,严道地方官。《汉书·百官公卿表》:“(县)有蛮夷曰道。”史,春秋时为太宰的副官,掌管法典和记事,后来一般指副贰。可理解为“严道县长助理”。另一种意见为“交通厅长”。
译文:蜀郡太守平陵人何先生,派遣他的下属官吏临邛人舒鲔,率领着服徭役的队伍(来此)修路。建造了高脚柱栈道,南北共长55丈。用了工作日1198个。建武中元二年六月完成。严道地方官任云、陈春主(记)。
由此可见,这是一方摩岩纪功刻石。
书法史上的意义
《何君阁道碑》是以书法名世的。虽失踪千年,但典籍多有记载并评价极高。荥经旧县志中邑晚清举人汪元藻、民国县志主编张赵才对此记录甚详。说《隶释》、《碑式》、《字原》、《墨宝》、《金石索》等名著中都对它称道不已。尤其是洪适在《隶释》中把它推上了隶书的颠峰。洪适说:“东汉隶书,斯为之首。字法方劲,古意有余,如瞻冠(guàn)章甫而衣(yì)缝掖(yè)者,使人起敬不暇。虽败笔成冢,未易窥其藩篱也。”(译文:东汉的隶书,它算是开头的。字形方正遒劲,古雅的韵味最为醇厚。好比我们看见那戴着殷商时代的黑布礼帽,身着儒士宽袍大袖礼服的人,令人肃然起敬不已。学写这字呀,即使写秃的笔堆成一座坟,也不见得就沾了它的边。)、精于金石考据的清代大学者、书法家翁方纲也对此碑之失传而扼腕叹息。
观赏这一石刻,给人最突出的印象是率性、自然。写字人本身绝无在书法上炫耀一番的功利心,纯粹客观记事而已,因而毫无刻意求工之态。其章法,竖看行距大致齐整而略有穿插,横看则完全无行,错落参差,洒脱大度。一行中少的六字,多的九字,尊重字的个性根据字的个性来决定张弛。比如“郡”字长九厘米,而紧承其下的“大”字却仅四厘米,不及二分之一。“尊”字最长,十四厘米,竟与“九十八”三字相等,非常抒情,这就是早期汉隶特有的开张气。与晚期隶书布如算子的拘谨呆板章法毫无二致。从字形结构上看,它还明显带着由篆向隶过渡的痕迹。比如宝盖头的长覆着地,“五”字互扭的古老写法。走之的写法离“
辵 ”(chuò)字尚不远,上边三撇变了三弯。“舒”和“鱼有”的右边都是道地篆体。从笔画看,基本上用中锋圆笔,而中锋圆笔正是篆书的基本笔法。势如钢锥画沙,稳健、朴拙。又多变化,如“郡”字右耳曲线,居然穿越一竖画圈转出()。而“陵”的左耳,“邛”的右耳却又另作姿态。一捺,大多硬挺直拙,仅“大”字波磔燕尾明显。“春”字的“日”作三角形,很有今天艺术字的味道。
总的说来,此刻石体方笔拙,不拘小节,自由随意,古朴典雅,气魄夺人,只可仰视。加之一千九百余年的日月精华、沧桑磨洗,掺和了大自然的神工造化,大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气,令人想入非非,心灵得到极大的美感享受。洪适之言,实不为过也。
《何》碑之所以失踪,于今看来道理非常简单:蜀—身毒(印度)道荥经段自从改走大相岭后,路从花滩折而直接向南,再也不经过它的脚下了。但此前流传出去的拓片早已使它名扬四海,被人一再临摹。不过大多恐怕已是面目全非了。洪适绝对没有见到过原刻石,甚至连原拓本也没有见过,不然他怎么会在《碑式》中说:“建武中元处有缺”这么明显的错话呢?以今观之,何缺之有!(缺在“九十八日”下,因下文是皇帝年号,不得不提行另起)。典籍著录不见于晋唐,而洪适所述又如此讹误,可见至少在宋朝时,世人所见的《何》碑不是拓本而是临摹。从格式字体上讲恐怕都已发生相当的变异。至于邑先辈汪元藻老先生于成都沈鹤子处临写回来的《何》碑(后做了荥经县中学的奠基石),就真不知为何碑了。
在《何君阁道碑》发现之前,唯陕西褒县的《鄐君开通褒斜道刻石》被认为是东汉最早的刻石(永平九年落成,即公元66年),现在当然只好让贤了。《何碑》的确是东汉之首。不仅早于本市建安时期的《樊敏碑》(公元205)、《高颐阙》(公元209)、王晖石棺(公元212)等文物,也早于《石门颂》(公元)、《史晨碑》(公元169)、《张迁碑》(公元186)、《曹全碑》(公元185)、《孔宙碑》(公元244)等几大天下名碑。它的重现真身的确是家乡的一大幸事
百会按:
蒙老汉兄抬爱,邀为辽宁省十大青年书法家作品展撰写述评,全力赴之。此文刊于《中国书法》杂志2014年第五期。请各位方家指正。
四月的北京陶然亭公园,春暖花开。一路之隔的中国水墨艺术馆,同样春意盎然。
4月7日,由北京水墨公益基金会主办,《中国书画》杂志社、宝续堂协办的“辽宁省十大青年书法家作品展”在中国水墨艺术馆拉开帷幕。本次展览由北京水墨公益基金会专家组经过广泛调查和评审,最终孙学辉、赵立新、王荐、刘宏卫、许彪、姜勇、李洋、黄海林、刘长龙、李琪10人从辽宁书坛中脱颖而出。现场共展出了10位作者的50件精品力作,充分展现了辽宁青年书法队伍的创作实力和未来前景。
开幕式上,为表彰10位青年书家无偿捐献作品的善心义举,中国书法家协会顾问邵秉仁、中国书协副主席王家新、辽宁书协主席王丹代表北京水墨公益基金会向10位青年书家颁发了提名证书。同时,由中国书协理事张公者主持的10位青年书家的作品研讨会也顺利举行。
微信时代,展览信息迅速以朋友圈裂变式传播开来,加上网络媒体的助推与其他传统媒体的联动,一次民间提名展、一场公益活动,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引起全国书坛关注。感叹组织者匠心独具的同时,不能不让人思考这样一个话题:我们并不缺少好的展览,而是缺少发现和创意。
当代书坛,展览必将走向多元,内容丰富、形式新颖、出奇制胜的民间展事活动,一定会越来越具影响力和关注度,从而与中书协组织的展览形成互补,交相辉映,各领风骚。
由吴悦石先生倡导发起,刚刚成立一年的北京水墨公益基金会,以全国的视角捕捉灵感,以公益的精神策划展览,率先把目光锁定在优秀青年书法家身上,并以“十大青年书法家”提名展的形式检阅全国书坛,可谓用心良苦。这套组合拳打上十几个回合,“十大”系列活动想不火都难!
北京搭好台,辽宁先出场。工业时代的“辽老大”在书法热潮中一直不乏排头兵的优异表现。不论是中书协成立之初的全国第一届书法展,还是后来风靡全国的“小行草书风”,辽宁在全国书坛一直举足轻重。如今“辽宁省十大青年书法家”啸聚京城,又刮起了一场劲头不小的“辽海风”。
这10位辽宁青年书家,70后占6席,是绝对的主力军;60后占三席,承上启下;80后一名,继往开来。在辽宁书坛,他们无疑是中坚力量,优秀代表。他们延续了辽宁书坛几十年来的优良作风,表现出深厚的传统功底和超前的探索意识。
具体而言,孙学辉书法尚隐隐传递着当年辽宁小行草遗风,一贯以宏篇满纸的小字章草在全国展中捧得高奖。此展他选择大字今草路线,一改小字的温尔而雅、古意盎然,而是纵横驰骋、老辣纷披,一如他飘逸的长发。大字的奔放与豪迈,可能更近于他的性情,由章入今,求拙求险求变,可能是他现阶段的追求。
赵立新又名“老汉”,以印名世,此次集中展示的金文书法,亦令人耳目一新。印宗秦汉,他的书法也在篆隶之间,尽得古风。尤其大篆,得散氏盘、大盂鼎与石鼓神韵,远离时风,直抒胸臆。使转之间,不激不厉,使笔如刀,质朴厚重而又潇洒灵动,满纸静气。书如其人,古道热肠的老汉果然颇具汉人风范。
王荐,号放斋,自云:“若非相去一千载,乐为先生把墨研。”诗尊陆游之心可鉴,豪放胸襟满怀。王荐自作诗词的造诣,在当下书坛实不多见;理论学识亦出类拔萃。其书风游于鲁公与二王之间,追求凝重拙朴,而又挺健直率。他的书法大字恣肆奔放,小字文雅清淡。可见诗人心中无俗韵,笔底自有清风生。
《易经》曰:“易有太极,始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刘宏卫号两仪斋主人,我猜他十有八九为太极高手。他的书风原与辽沈时风走近,后为之一变,深入研习二王一路,又得颠张狂素滋润,如今书风温雅飘逸,变幻莫测如同太极。他为人温和谦逊,不露声色间早已笔走龙蛇,对笔性与节奏感觉的独特把握,颇得雅俗共赏之妙。
许彪工篆刻,长篆隶,近年东坡风格的行书又让他获得不少荣誉。从他的篆隶作品之中,可以感受到一种质朴与简单的心性,这使他的书风自然归于豪放一路,而东坡行书以雅致与书卷气著称,但在许彪的笔下,似乎更多了几许不羁与率意,这让我想起酒后敲船高歌的老东坡,大概就是这般模样罢。
姜勇,号铸堂。一个铸字尽露“天机”。观其笔下金文苍茫如铸,仿佛经历两千载的日晒风吹。姜勇书画印并进,书法篆隶起家,后大草亦精进。伦杰贤先生曾为其草书卷跋语:“铸一性豪放,俱才情,然是草书卷气格奔放,大才情,点画狼藉,笔法得怀素、觉斯、青主之间,气象驰骋天地,动人心魄耳。”堪为的论。
李洋在本次展览中的作品皆为对联。在九届国展中,他曾以“清若松风水月,朗如玉雨明珠”六言联获得三等奖。看来对联是他乐意创作的形式。晋唐也好,宋明也罢,在李洋的笔下,都呈现出一派自得的气象。这种大写意式的书写,往往是由情性与艺术冲动来驾驭。轻松、随意、天真,这便是李洋的风格。
刘长龙这两年势头强劲,不能单用下苦功来解读,看似憨厚的外表掩藏不住一颗灵巧的心。只有善学者才有大成。同是二王一路,刘长龙有他自己的心解。流美潇洒的二王书风,在他笔下注入了更加丰富的语言,时而小桥流水,时而激流湍急。从本次展览作品能看出,他似乎正尝试从如歌的弦乐行板,向更加凌厉豪迈的铜管快板转变。
黄海林可谓辽宁书坛年轻的“老将”,出道早,人聪慧,加上游学京华,书画双修,文笔亦动人。这使他眼界开阔,思路灵活,书风也一直在探索变化中。不论是二王的文雅,还是怀素的洒脱,他都演绎得应手得心。从来不乏学术性思考的黄海林,在主流与非主流之间,都能以他特有的才思化成自己笔下的意识流。
李琪去年风光无限,13次入展中书协主办的展事,5次获得最高奖。作为10名书家中年龄最轻的80后代表,李琪已表现出足够的少年老成。18岁加入中书协,入展获奖无数,几经磨合,终于形成如今融颜鲁公、赵之谦、张猛龙于一炉的古朴自然的书风。厚实而又灵动的笔墨如大象之舞,拙中有巧,趣味横生,一派天真烂漫。
对青年书法家而言,妄加揣评绝非上策,他们都从传统中来,都走在探索的路上,但从他们身上,完全可以折射出辽宁书风的现状与方向。
一个地域经过多年积淀,必然会形成一定的主流地域书风,辽宁也不例外。这10位青年书家,几乎都是以行草书为主打,都有着一种横扫千军的大气和淋漓尽致的酣畅,苍茫、泼辣、奔放!白山黑水间长大的东北书家,即使婉约的书风中,也会透出一股宁折不弯的刚烈,这是割舍不掉的地域基因使然。
纵观辽宁早期的碑派书风,再到影响全国的小行草,辽宁也经历过横向取法所带来的短暂迷茫,如今,新一代的青年书家们又开始迅速成长,高歌猛进。
基于辽宁书法三十余年的探索和实践经验。聂成文先生2008年曾提出“大筑煌煌辽海风”,再塑“既广又大,既深又博,既古又新,气势浩瀚,容汇万千”的辽宁书法新格局。如今,从“辽宁省十大青年书法家”作品中,已能清晰地看到“辽海风”的深刻印记。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辽宁十位青年书家正同数以千计的辽宁书法人一道,用热爱与真情,奏响辽宁书坛春天的乐章。
百会按:
这是一个老帖。2010年12月8日,我以网名“庞坨子”发于中国书法网【章草研究会】版块。至今总点击近29万次,可见确实曾火过一阵子。那时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心血来潮遂有此帖。但自己收获巨大。尤其通过此帖,结识了章草高隐南京沈之珍先生,三天两头问学章草,倏忽三年多矣。对章草的理解也非昔比。犹记得网名为“松江玉烟”的沈先生第一个跟帖:“此帖见地独特、有很大的讯息量,很值得我们来读。从现代书法的角度诠释章草及章草创作应该成为热议话题。‘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楼主的见解为第三次后章草时代打开一扇门!”之后,先生数十次跟帖,句句真知灼见。后生小子,才得以坐享其成,拨云见日,也使此帖迅速升温。
现在回望此帖,亦百感丛生。自己说过的话,很多已觉脸红。但帖子既然发了出去,也就由不得我了。重新原样编辑于此,一为留个印记,继续向方家求教;二为警醒自己学无止境。尤其章草,冰山一角已难窥,何况其全景乎!
近来喜欢章草。章草高古,但古质而今妍,如何在当下,更深入纯正地学习章草,难度不小。
篆隶之后,章草就产生了,胎息于汉简帛书,最后终于独立为书法史上最为耀眼而另类的一朵奇葩。
昙花一现。章草就像美丽的烟花,转瞬即逝。那个章草的年代,实在是太短暂了,短暂得让人心疼。章草,遂成千古之谜。
古迹难寻。张芝过江十纸随水而逝。王右军,曾令过江十纸顿还旧观,然大王真迹不存,摹本中章草又极其少见。仅见的几个,距羲之原汁味定相去甚远。
章草到唐,依然存在,但味道纯正的,已经不见了,替而代之的,多是今草笔法下的章草躯壳。
急就章,月仪帖。这些硕果仅存的几个章草经典,使章草的香火得以延续。
至元,赵子昂复古,章草还魂,然这个魂,味道大打折扣。更多的是以楷法,演绎古老的章草。形似而神不具。厚重高古的章草,变得轻佻而尖弱、甜腻而流滑。
赵子昂至死不识章草三味。
有清一代,碑学兴起,以碑写章线条老辣了许多,然厚重有余,流动不足。流沙坠简一出,泄笔法天机。沈寐叟、于右任、王蘧常等齐将章草推至难得的高度。
但离章草的鼎盛,为时尚远。
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回到那个章草横行的年代了。但是,我们可以无限度地追求那个古老的优美的独特的章草的纯正与神韵。
地不爱宝。大量秦简、汉简、帛书、残纸出土。令赵子昂们恨不得重生。
学习章草,我们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现在在国展中活跃的章草高手们,不外两种演绎章草的风格:
一,以古隶写章草,线条有篆籀气,高古。
二,以今草笔法写章草字法,生动自然。
前老辣但失生动,后者生动但失老辣。如何将二者相得益彰,恐怕是现今章草高手最为纠结之处吧。
我眼中的当代章草高手,以近年国展中涌现出的章草写手为主。没有排名先后之别,顺手找到谁是谁。
这些人入国展,甚至得奖。他们是章草的当代传人,不为过。
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很多值得我学习之处。
当然,他们也都走在章草的路上,他们也在变。甚至消失。
我以为,学习章草的难点有三:可学习经典帖子少;高古之心难修;笔法结字难于工拙之间。
所以,参当代高手之作,不失一捷径。窥他人研古章草之心得,为自己所悟。遂再入古。不亦快哉。
一,陈花容
少年成名,26岁在洞房花烛时,喜捧兰亭状元。国展幸运儿。
以兰亭获作品看。陈花容的章草,融二王今草笔意,破锋使拙,生动之中,亦有老辣痛快。不足之处,整体显得野了一些,有些乱。章草字法的研习还不到家,只能算作章草习作,以平复形势,用二王笔法,写章草。不会写的章草字法,多以今草替代,有的自己作古造字,甚至出错。开篇“永和”的“和”字即为错字。
好在陈花容年轻,有的是时间让他修炼。但是,我是乎感觉到他并不安分,写惯了大观帖,再写章草,他的笔锋很难踩得住刹车。因此,章草弄不好只是他一段非常岁月,他更向往大草的酣畅淋漓。年轻人,兴之所至,顺其自然吧。
二,米闹
都知道米闹是国展得奖专业户,都知道米闹是行书高手。岂不知,米闹先生对章草也是情有独钟的。
米闹很可爱。在国展获奖者谈创作时,他曾介绍自家经验,写字前把笔锋弄弯了再说舒服(大意)。
我相信他说的一定是实话,这句话也成了一些学院派笑他的话柄。
正如印章好坏只看最后盖印的效果,人家用钉子还是锥子挖的,似乎并不重要。据说石开的刀法就很特别,但他的印好,是共识。
书法也是这样,所谓的笔法只是各家的方法,何况笔法也不是只有一法,笔法千古不易,没说笔法千古一种。
打住,还说米闹的章草。
我猜米闹是行草得奖得多了,自己写腻了,于是,一头扎进章草堆里,找刺激。
他的章草亦如他的行书,不温不火,很有书卷气。但他对平复过于执着,致使他的章草,一个个已成蝌蚪一样的定式。很均匀,很好看,但稍显单一了些,简单了些。
三,李贵阳
全国第三届兰亭奖三等奖。让我记住了李贵阳的章草。
其实李贵阳对行草和隶书下过大功夫,但成功之花却开在了章草上。
这也说明了国展中章草的竞争优势。章草写精很难,但入展的机会却比今草相对容易一些(机密)。因为初评时,两秒钟已经将很多缺点和败笔多多的今草杀个片甲不留,而章草不同,整体的高古优势占了便宜,先入为主,令评委们有了好印象,至于具体的笔法和结字,几万件作品要看,评委哪有这闲工夫?于是,章草就进了终评。(前提是,一定要好好写,呵呵。当然了,字写错了也不要紧,评委中懂章草字法的太少了吧?哈哈)。
有点跑题。收回来。李贵阳的章草,一看就出自王蘧老,且用工日久,已经打上了很深的烙印,同时,用平复帖化王蘧老,融合得不太成功,看得出王蘧老上手容易,想甩掉不易啊。这平复哈,谁写谁入展,谁写谁得奖,历中国书坛二十年不衰,真的,不信你就去查国展作品集。写章草不写平复,那是不行滴。
李贵阳的章草,拙劲十足,线条也算老辣了,只是感觉稍稍有点生硬,下笔挺狠,收笔挺轻,横势明显,纵势不足,贯气受到影响。正在中国书法院深造的李贵阳,一定深晓自家短长,可是,这章草再前进一步,越来越难啊。加油吧!
四,吴勇
吴勇小伙时尚俊朗,章草书近几年风光无限,全国草书展一等奖、册页展一等奖,拔贵州头筹。
可以猜到,吴勇有才气,更不缺少思想力和创意能力。于是,他选择了章草。把枪口对准了平复帖。
平复帖爱心汹涌,帮他顺利地敲开国展大门,迈进获奖的庭院。
于是,他一步一步走进章草的殿堂。从平复帖到出师颂,从急就章到汉简,再到古隶金文。
他游走于古拙和清秀之间。时而古拙,时而清秀。
古拙时,有其师沈先生风范,试图追寻一股纯正;清秀时,他写出他自己内心的惟美和流利,充满现代感。可以说,吴勇短短几年内,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章草语言。他的章草过早地打上了自己的防伪标志。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吴勇的章草,优点是写的纯熟,信手拈来,很多国展作品也都是临池时即兴“抄书”之作(形式早有预谋,择其轻松自如无意于佳乃佳方块,装修拼成作品即可)。大字古拙,小字灵秀。稍稍值得提醒他的只有一点,注意美术体倾向,别过早地程式化自己。有些作品像是印刷出来的,过于整齐划一了。
吴勇的文字功夫了得,做过记者,心性活,于章草,就看他能否守得住这份放松和寂寞。
五,罗小平
罗小平和吴勇师出同门,而且同时在一次国展中获得一等奖(二届草书展),堪为一段佳话。
和吴勇的清秀一路不同,罗小平一直守着高古,用大篆和隶书锻造着他的线条。
罗小平看上去很朴实(见过照片未睹真人),以字度人很是相合。
罗小平的章草,整体气势雄强高古,大小错落一派天真。而细节也是自然随意,不求工细,少有火气。
有人说,章草笔法简单,不如今草丰富。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简单的章草组合的作品,整体却是如此的水***融摄人心魄?而笔法丰富的今草组合一起后,却常常是俗不可奈?
大道至简。法的最高境界是无法。章草的高古也许就是源于此吧。这就是章草的魅力所在。
罗小平为人低调,不事张扬。而他对章草的思考一刻未停。多篇有关章草的文字见诸报端,与书友共分享。
最近,罗小平的章草取法有所转变。活儿似乎更细了,笔下也似乎更轻灵了,但却以整体高古打折作为代价。
古拙与生动的纠结,厚此薄彼,他一定也在思量。章草突围,路在何方?似乎是罗小平必须面对的课题。
六,陈新亚
谈当下章草高手,绕不开陈新亚。
陈新亚,写字弹琴,行古风,有名士风范。书法报挂印而去,游心于艺事。难得。
说起陈新亚的章草,颇为纠结。不知如何是好。
陈新亚已经名声在外,一手章草、黄山谷加上小行书,个性十足。其倡导的生活艺术化,也颇值得玩味。
我对陈先生十分尊敬。但说心里话,我并不十分喜欢他的章草书。
孙过庭说“章务简而便”,而陈新亚的章草在王蘧老的基础上,进一步美术化,美则美矣,而章草的高古韵味却流失严重。过多的线条缠绕,令字内空间急促;丰富多资的结字造型,有巧涉丹青工亏翰墨之嫌。
当然,陈新亚的章草还在变。他的章草里面,不仅有黄山谷的长线条摇摆,还有鲁迅小行书的灵动。最近,又似乎多了简椟书、甚至大篆甲骨式的造型。陈新亚自云,草书至境清与静。但透过他盘旋的章草线条,总觉如冬眼之蛇,不久即将醒来。含蓄中动感十足。
陈新亚一定写过秦简,对比鲍贤伦的简单,陈新亚似乎更喜欢加一两笔的花头。陈新亚的内心,一定是俏丽而顽皮的。
陈新亚的章草,正在向“简而便”的人书俱老中进化,和几年前比,已经大为改观。以他的灵性和修为,几年后,肯定更为清静。让我们拭目以待。
七,谢部生
江西谢部生,一名普普通通的燃气公司电工,学习章草不过四五年,却在全国第六届楹联展中一举夺得一等奖。我们可以从中得这样的启示:章草并不是高不可攀的,只要用心去学习,只要勤学苦练,短时间内是完全可以杀入国展的(做一名有实力的书法家是以后的事)。
谢部生初学大观帖,因对其中很多章草笔意感兴趣,遂寻根溯源,直追章草。不愧是做电工的,上手就取法魏晋,而且把电流直接通向了汉魏章草,直达源头。同时,他自己又组装了一部平复帖“变压器”来调理高古的章草成为他笔下的作品。
谢部生的章草,有一股生气。他虽没有罗小平的高古,也没有吴勇的熟练,却能游弋在生与熟之间,拙与巧之间,长篇大论浓淡相间,不计工拙秃锋涂抹,以整体取胜。
书法有时很是奇怪。半生半熟时,入展甚至得奖了,可等熟练了,火候足了,却得不着奖甚至入不了展了。个人技法的熟练与进步,却让作品气息转成了媚熟,反而不如生一点时的耐看了。也许,不少人都有体会吧。熟后返生,才又上高台。可惜,很多人没有这个机会了。
谢部生,近来作品,见过不多。但感觉他开始有意识地脱离章草,开始向今草发力,又回归二王的畅快淋漓。可是,写惯了章草的笔锋,总是少那么一点使转自如,也许要使今草达到章草所取得的高度,还仍待时日。
为什么不坚守章草呢?二十年来,很多人都没有守住。
为什么偏要坚守章草呢?我不知道。书法是个人的事,怎么高兴就怎么玩吧。
八,王浩
王浩获得全国第三届兰亭奖二等奖的作品,很特别。章草风格册页,粗纸做旧后,效果果然不一般。
据李啸的描述,江苏沐阳王浩应该是有点晋魏派头的,一米八五,为人豪爽,作为县书协主席,他倡导快乐书法,经常带领一干书友茶社雅集、酒楼小聚,于是乎在他的感召下,书友们倍加努力,成群结队地入了国展。
书从人出,技由学成。爽快的性格,决定了王浩潇洒的书风。他真草隶篆章,无不涉猎。最终还是这件平复底调的章草风格册页,斩获了大奖。
王浩的章草,十分放松。在轻松的心境下写出散淡的章草,为高。陈新亚说,草书至境清与静。用在章草上,确为的论。王浩依然没有跳出平复的影响,他是以平复的感觉,轻松地书写着,不太计较结字是否严谨。提按顿挫也不明显,简单的笔法,加上做旧的打磨斑驳,营造出一股残纸效果。看来参加国展,不在形式上下功夫,是要吃亏的。
也许王浩在章草上下的功夫并不算太多,也许根本没有把章草当作主功目标。所以,他的章草似乎更多是为了创作风格的需要,他不仅没有找到自己的章草语言,很多常用的章草结字多是被行草代替的。
也许王浩是对的,为什么非要纯正呢?
边缘地带更容易做出成绩来。有时边缘的感觉也挺好。
毕竟作为工作繁忙的镇长,王浩已经很出色了。
后记:
本来写此帖时,还想论及其他一些章草高手,但随着讨论的不断深入,我便放弃了。而是和网友就着章草话题不断地讨论开来。当时,记得也写了一篇评论沈之珍先生章草的短文,第二天,从罗小平兄问到我的电话后,沈先生电话里要求删除有关他的文字,并说非书坛中人,还是求个清静自在,如果有章草问题可以随时与他联系。
现在对此帖,我深怀感恩。不经意的一个帖子,让我收获太多。感谢当时所有参与过此帖讨论的朋友。也感谢初次见到此帖的朋友,原帖犹在。感兴趣的朋友不妨百度搜索后一观。请多多指教!百会顿首!
百会按:
研习章草有几年了。古老章草高华之美,实在难以琢磨。东汉著名书家崔瑗在《草书势》描绘的“兽跂鸟跱,志在飞移;狡兔暴骇,将奔未驰”的章草令人神往。可惜汉代纯章草真迹不存,西晋陆机《平复帖》独领墨皇风骚。我辈只能在有限的资料中,探寻章草古雅的风韵。 对于章草堂奥,我尚未入其门。只得在门缝中窥得一丝线索。加上头脑迟钝、手笨心拙,只能将章草演绎得不堪入目。好在古人不见,我且写且珍惜。 这件是入展中书协主办的“生态大连”全国书法篆刻展的作品。为了在内容上靠近主题,我原创了一段文字《论大连之美》,以条屏呈现出来,敬请诸位方家指教。
百会按: 沈之珍先生(松江玉烟)2011年前后,曾一度在网上和网友热论章草话题,作为见证者及参与者,我时常反复领悟先生妙语。作为沈曾植后人,沈先生幼承家学,于章草研习尤为精深。尽管这些内容早已在网上公开发布,但限于传播局限,肯定还有章草爱好者尚未一睹为快。不敢独美,今特摘编精要与大家分享,如有受益,不胜荣幸之至。
★★章草问题首先不要将流源与书写混起来谈(以避免问题复杂化),重要的是解决流源问题。 一、章草形成的历史背景;
二、章草与汉代草书之间的关系;
三、章草与今草之区别及区别的法则与方法; 四、汉晋纯章草(证据:急就章残纸)与其时手札章草(如平复帖、残纸马历帖)的关系及产生的原因; 五、汉晋简残纸草书与古章草的关系及其中章草字符的判别问题;
六、章草在宋代阁帖形时的状态及历史记载; 七、中外保存的唐上溯至汉晋章草墨迹及砖刻资料;
八、汉魏晋当时人对其时草书正反评述记载及颂赋(非草书、草书赋)。 解决了以上问题,相关的诸如“章草是草书之祖”、“章草向小草过渡”、“章草是隶书的草写”、“章草即章程书是有法度的草书”“平复帖不是章草”等一列被历史模糊的问题将得到澄清。 还有为什么《急就篇》写成章草后称作《急就章》、既然章草是从隶书简化而来为什么反比隶书难写等疑惑将会迎刃而解、阁帖鉴别将不再困难、章草技法将显而易见。 其实这些早应由专业研究机构和专业协会草委会解决的问题,如今在网络上讨论未免有些遗憾。当今我们已拥有相当的资源,应该到了能够弄清章草问题的时候,应该到了能为章草书家和爱好者提供取法的依据和选择取法的空间的时候。王蘧常、《平复帖》不应该永远成为章草取法的不二选择和得奖的重要途径。
★★在下拙见,以为可将前汉中后期章草形成时,有章草特征的墨迹视为“准章草”,将晋后残纸中有章草遗意和特征的墨迹视为“类章草”,基于上述从《急就章残纸》沿至《萧子云出师颂》、《隋出师颂墨迹》乃至《唐说戒经》为“纯章草”。 若此可扩大到松江本中正确的字符,技巧应上溯取法。
★★唐代是章草的末法时代,第一次后章草时代应从赵孟頫至宋克……第二次应是清末民国初一大帮……第三次应是当代(希望如此)。
★★汉末时章草已从原本的注重实用功能转向艺术欣赏,有少数文人精英全心身地投入其中…… 因为皇帝的倡导、士大夫的研究、文人精英的痴迷,章草尽成当时诸体中的新贵。 其时“专用为务”擅草书者已根本“不思其简易之旨”。 难怪赵壹在《非草书》中怒斥:竟以杜、崔为楷;私书相与之际,每书云:适迫遽,故不及草。草本易而速,今反难而迟,失指多矣。赵壹无意给我们今人一条讯息:章草与普通草书比反难而迟!
★★只有深学才能接近经典,只有保持独立的人格才能写出纯正的章草。远离时人,远离时风,为自己写字,在理解古典基础上赋草──“从容解牛际,萧散善刀后。古来精绝艺,所贵神气守。”(北宋张耒诗句)
★★在临写中力求改变自己的书写习惯、力求学习古人书写习惯。汉晋章草应用汉晋人书写习惯去写。
★★学习章草重在“拿捏”,非深学者不能道也,知之难,为之更难,擅之难乎其难也。
★★章草若具汉晋时的形态,一定不是坏事。形之不存,势之何来?形之不存,笔之何来?形之不存,章韵何来?
★★字符是章草的本质,用笔是章草的生命,章韵是章草的灵魂。三者缺一不可!
★★学习章草要注意:碑之强骨、简之提神、金之注力……不可偏颇。
★★君子务本 ,本立而道生。 白蕉先生曾有非常精妙之言:稳非俗,险非怪,老非枯,润非肥,审得此意,决非凡手。来楚生先生认为此言甚合章草。如今,现代书法的主流审美标准正与白蕉先生所言相左。 白蕉先生先生还有一言,在下视之为金科玉律:学书如欲像,终欲不像,始欲无我,终欲有我。
★★现今的章草资源远胜宋人,我们的忧患自然比宋人少。文革以后书法界有很多花样概念困扰着章草的研究,又有许多的书法比赛、评委看法及比赛得益者的作品影响着章草研究的深入和章草学习的走向,还有一些“大师”们的信口开河误导了章草研究和取法,在下认为当今最大的忧患莫过于此。
★★章草是东汉魏晋的产物,电脑、英特尔是当代的产物。学章草肯定是我们向东汉魏晋学习。玩电脑、上网肯定是东汉魏晋人向我们学习。 我们向汉人学如何审美、如何写字。汉人向我们学如何上网、如何作秀。西汉骨片契刻文字告诉我们什么是前经典。
★★读八大山人临月仪书帖,想起傅青主的话:……忽见奇古,令人不可合,亦不可拆,颠倒疏密,不可思议。
★★有一点对于研究章草的人特别重要,这就是《急就章残纸》,其重大作用有别于其它急就篇简牍,不管其书写水平高低,但其确证历史所记载的章草客观存在,证实了《章草急就章》作为章草文字谱本的史源。同时也连证了松江本急就章载字的相对可靠。 可以说《急就章残纸》的出土挽救了章草、挽救了纯章草、挽救了急就章。也为我们研究章草文字结构和章草文字字理、规律有了基本的证源。
★★《急就章》玉烟堂本制作极其精致,在韵致上胜于松江本,只是松江本是祖本加至有释文自然名声远大。而《中国章草名帖精华》中诸帖与原拓不可同日而语。
★★萧子云《出师颂》,惟其古草合章草之法,含隶篆之笔,古雅过人。宋黄伯思《东观余论》称“萧景乔(子云)《出师颂》虽不迨魏晋人,然高古尚存遗风。自其书观之,过正隶远矣”(《论书八篇示苏显道》)。又云:“今世有萧子云章草《出师颂》,其古雅,与子云他书不类,疑亦仿汉人书也。”(《记与刘无言论书》)。清沈鼎甫公亦有萧景乔章草《出师颂》拟汉人笔意之说。
★★张怀瓘书断章草语:魏晋之时,名流君子,一概呼为草,惟知音者,乃能辨焉。
★★学习章草者鲜有人研究前经典和后经典关系,其实我们如果拿大量的唐后书法理论往章草上套是有欠学术的,章草是前经典的最后阳光,其是尚韵的典型代表,研究“天工”一定有益于作品之高古。唐后理论服务于尚法,其作用点一定是工巧。
★★楼兰残纸、敦煌遗经,甚至《平复帖》,只能作为章草学习的营养补充品,而不能作为全价食品。至于“字符”只是在下为了让大家易记已公认的章草传帖及墨迹、 砖刻字迹中有别于小草普通写法草书,没有任何推广章草字符的意思,更何况其并非是能普及的东西。
★★余以为:如果将章草作为一门艺术,我们不但要了解其艺术本质(含原型)、艺术原理、艺术规律,而且还要精熟其艺术技法,其后才是艺术表达。 至于如何表达则因人而异。我们不能前后颠倒,主次混淆。 如果将章草作为一门学问,我们应究其源流、通其字理、擅其笔法、修其学养,玄而为之,终其一生。 我们不能急于求成,顾此失彼。
★★《书断》:伯英章草学崔、杜之法,因而变之以成今草,转精甚妙。再看《书断》所引欧阳询与杨驸马书章草《千文》,批后云:张芝草圣,皇象八绝。并是章草,西晋悉然。迨乎东晋,王逸少与从弟洽变章草为今草,韵媚宛转,大行于世,章草几将绝矣。”宋黄伯思在《东观余论》指出今传世惟张芝、索靖二家为真,皆章草书,而伯英书,只有凤爵鸿鹄等数行。 在下要说的是: 一、如果张怀瓘与欧阳询观点相左,欧的权威性要远远高于张。 二、在书断中同时有两种说法,如果张怀瓘不是自相矛盾,“因而变之以成今草”中的“今草”就可能不是我们现代人认为的“今草” 。 三、前拙帖中引用的史实是:张芝和皇象的草书写的是章草,而且直到西晋写的都是章草,东晋时期才有真正意义上的今草,(包括近期湖南出土西晋后期简牍中的草书仍含有极浓的古草遗韵)黄伯思所见到都是章草,符合前述。
★★由于历史原因章草问题已被人们有意无意搅得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现代人是无法从诸如虞龢 《 论书表》、张怀瓘《书断》中得到完整的古章草的概念。在下的观点是:以东汉、魏晋权威记载为依据,以近代出土的简、牍、帛、纸为参照,就基本能弄清困扰我们的问题。
★★对于初学章草者,在下有两点建议,谨供参考: 一,通过《章草草诀歌》了解一些古章草的常识性问题; 二,先将《松江本急就章》《月仪章》《出师颂》《赵书急就章》中的结字暂作可信任字符应用起来。然后再作章草古文字方面的研究。
★★发现、探索、自信,是研究章草的必备素质! 当今我们拥有前人所没有的资源,我们不必怀疑, 我们要做的工作是整合资源、贯通资源。 我们首先要整理的是章草的已知条件,然后再去求得数。
说齐河县有个清廉得格登登的县官名叫刚弼,刚愎自用,主观断案,百姓有冤无处申。
齐河县东北有个齐东镇,镇上住着一户人家,五十多年的贾老翁,生有二男一女。大儿子三十岁刚过,就得病死了,留下媳妇贾魏氏。二儿子也结婚了。只有十九岁的女儿还没成婚。大儿子去世,儿媳妇心情不好,就常回娘家去住。娘家只有老爹一人,是老实的庄户人家。有一天贾魏氏又回娘家了,这边贾家十三口人却平白无故猝然死去。贾老翁新过继的儿子贾干告到官府,说因吃了魏家送来的月饼中毒而死。刚弼不问青红皂白就把魏家父女二人关大大牢,还动刑逼供。贾魏氏不忍心看父亲受屈而死,就屈打成招。热心老残得知后火速写信给山东省巡抚,请省城另派高明前来审案。结果老残的一封信,救活了两条性命。但是,贾家十三口人死因不明,老残决心搞明真相。
他访药铺、拜神甫,东奔西走,几经周折,才侦察清楚,原来是贾老翁的女儿贾探春的情夫吴二浪子用一种香草“千日醉”给害死的。其实这不是毒药,只是活人吃了这种药就像死人一样了。千日之内若寻来另一种药草 “还魂香”,这些人仍能复活。老残让官府将吴二浪子押入监牢,然后他亲自往泰山找道士青龙子,寻来“还魂香”,救活了贾家十三口人……
千日醉,还魂香。这老残仿佛在讲书法的事儿啊。
世人尽学二王,叹其真迹不存,加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真人之技造古人之书,虽入展获奖者众,展厅之王书车载斗量,但二王法书到底该是何种模样,谁人知晓?于是,有人冠随处可见的当代二王为假二王。真者何去,假者何来,二王书法遂成了千古之谜。于是,当代的二王,和东晋的二王,隔空而生,起王右军于地,步今日之展厅,不知会做何感想。
二王书法不是传说,是真实的存在。只是历史的风尘掩盖了太多的真相。据说米元章就巧取豪夺划拉了不少二王真迹,但死前全都赴之一炬,他是想让二王断子绝孙,让后人们围着他的墨迹,考古二王消息。大概如老米一样狭隘之人不少,于是,二王绝迹了。
真迹没了,不等于二王就死了。二王是中了“千年醉”睡着了,它需要一剂灵丹妙药“还魂香”。可这个还魂香谁有啊?
万能的百度告诉我,传说中有起死回生之效果的丹药“还魂丹”配方如下:“蜈蚣2寸,麝香1分,白芷4两,天麻4两,黄花子2钱。”哈哈,这能还什么魂?鬼才知道。
老残真有福尔摩斯的神探手段,不仅侦察清楚案情,还找来了还魂香。可这二王书法的还魂香,谁能找到呢?
天下从来不缺有心人。顺藤摸瓜的本事,中国人有的是。寻二王消息之处,一为刻帖、碑版。十七帖、集王圣教向来可靠,透过刀锋看笔锋吧。二为摹本。兰亭、手札尺牍犹余墨香,只是墨已非晋墨。三为后人真迹。孙过庭书谱,米芾等手迹。原料不少,但若真想配出有效的还魂香来,还非易事。还有人听说当年王羲之就是看了不少北碑才勇猛精进的,于是,大练北碑。配了很多年了,真的不多,假的不少。更有甚者,挂羊头卖狗肉,拿着自家的童子尿愣充二王的还魂香。如果名气很大的位高权重者,粉丝真是也可以盈门。赵高指鹿为马,现在指着自己的字说是二王,早不算什么新闻了。拍卖铺子有言在先,不保真,上当活该。活该了忍着,也不能说是假的。
现在除了卖假还魂香的,还有卖还魂香配方的。你二王,我二王,赵钱孙李全姓王。就看谁脸厚,谁嘴大了。
据说人服千日醉后,“死”得安详,和睡着时没啥区别。如今的二王们,也是各具神态,只是魂已不在。“还魂香”的奥秘看来不在“香”而在“魂”,难点是如何“还”。
《康熙字典》是这样解释“魂”的:形声。从云,从鬼,云亦声。“云”本义为“在天空中回旋团聚的气体”,“鬼”指死人。“云”和“鬼”联合起来表示“人死后其体魄中的阳气回旋升天”。本义:在天空中回旋飘荡的死者阳气。源自阴阳学思想。指的是附在人躯体上作为主宰的灵体,灵体离开躯体人即死亡,灵体就是亡魂。魂主精神,而魄主身形,亡魂刚刚脱离身体时是保持生前形体,时间越长形体越模糊,需要附身在活人身上或者需要吃掉其它亡魂才可以保持身形。
看来魂者,即精神也。二王的魄(形)还在,在碑刻中,在摹本里。那魂归何处了呢?一定是附体了。附谁体了呢?谁看得多悟得多练得多,就在谁的身上。唐太宗看得最多,颜真卿悟得最多,米芾练得最多。如果你看不出颜鲁公是学王,如果你看不出黄宾虹也是学王,你就只能抱着赵子昂不撒手了。外形长得像,未必是亲生子。真魂无形,重在精神。
二王如此,章草也差不多吧。都是千年公案。王蘧常从沈曾植学章草,可从没见到他的章草哪处像沈氏,倒是和一个日本和尚像是亲兄弟。还魂香各有出处,救个半死者大有人在,但真有效者从来没人讲实话。古人的书论也是如此,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可全信。
兜了一个大圈子,说了半天“还魂香”,其实我也不知此香为何物。刘鄂是小说家言,我也是闲聊。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千日醉”,也更无什么“还魂香”。
魂为精神,精神者文化也。
都市生活节奏飞快,现在人们都很忙,但再忙也难免有寂寞的时候。奔跑的脚步,没有停下来等一等心灵。于是,漫画家朱德庸说“大家都有病”。寂寞,就是一种心病。心病终须心药治。侯德云说,寂寞的时候,不妨读一本寂寞的书,这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古人三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现代人大多不识读书三昧,与书渐行渐远,面目不知丑成啥样了。读书无疑是最好的安心良方,心安理得,心旷神怡。相由心生,大体也是如此罢。
侯德云是一位优秀的作家,更是读书的种子。他的语言精炼、文风朴素,还时不时幽上一默,令人捧腹。侯德云的文字有很强的阅读快感——这也是他自己读书的标准。推己及人,作家的读书高度,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自己读者的高度。
我曾请他帮忙列个书单,好奇哪些书能入他苛刻的法眼。当展读这本《寂寞的书》时,我惊喜地发现原来书单尽在其中。
不是所有的书,都可以称为寂寞的书。寂寞也是需要资格的,寂寞的书不厌百回读。在侯德云眼中,好书的标准,首先要语言好,准确生动之外,还要简单平常,最好能读出“耳感”来——神色悠然,对客闲谈;其次,要有知识性、思想性,这才耐读;而“神恬气静,令人顿消其躁妄之气”的和雅境界之作,更是好书中不可多得之妙品。
如此而论,侯德云首推“老年文章”。人书俱老,老境也是化境,进入化境,才能写出好文章。身为超级“汪迷”,侯德云如果不在文章中引用一段汪曾祺,就如同王小波不提罗素先生一样不可思议。除了汪曾祺作品,侯德云对孙犁《耕堂读书记》、杨绛《杂忆与杂写》《走到人生边上》等佳构激赏有加。他称汪曾祺的好文章都是六十岁以后写的,孙犁晚年之作颇具古风,杨绛更是文坛外的高手。此外,周作人《知堂回想录》也曾令他兴奋不已。
绚烂之极,复归平淡。老年文章,正因这种没了火气的平淡,才让人着迷。汪曾祺说:“平淡而有味,材料、功夫都要到家。言到平淡处甚难也。”所以,入味的老年文章不可多得。
身为作家一定要在有效的阅读中汲取营养。侯德云的阅读方式很特别,他形象地喻为“吃掉”喜欢的作家。在某个阶段,反复阅读同一个作家的作品,把能找到的,都找来读读。尤其对最喜欢的篇目,更要反反复复去精读,直到把它“读破”,“吃”到心里去。这些年侯德云“吃掉”的作家有:贾平凹、史铁生、刘庆邦、刘恒、刘震云、毕飞宇、余华、王小波、陈村、阿成、汪曾祺、周作人、孙犁、杨绛、阿城、木心等等。虽然侯德云的“食单”充分体现着他个人的口味取向,但依然有着广泛的推广价值,因为“吃”完之后,侯德云打着饱嗝说“味道好极了”!
我也曾依此法试着“吃”了一下萧红,虽然近百万字的全集吞进去还未能完全消化,但还是能明显感觉到系统阅读所带来的冲击力——天才女作家萧红,在我面前满血复活了。
侯德云对小说似乎有点儿偏见。他说他大量的平庸阅读多是源自小说,有时会觉得读一部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收获竟然比不上读一篇两千字的随笔。于是,除了近年感兴趣的晚清史和民俗方面的书之外,他把目光更多投向了古人的笔记类杂书。苏轼《东坡志林》、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冯班《钝吟杂录》、张岱《陶庵梦忆》等等。这些书有的好找有的难寻,为了傅山的《杂记》、刘青园的《常谈》、马平泉的《朴丽子》,侯德云大费周折,淘得十分辛苦。“独坐灯下,披卷诵读,与古为友,是最上的慰安。”这些古人杂书,让侯德云找了隔代知音的感觉。
除了作家身份,侯德云还是一位优秀的评论家。敏锐的洞察力与不与人同的思考力,使他对读书有着迥乎常人的理解。遇到好书,经常通宵达旦手不释卷的侯德云,谈到读书的好处时,引晚明袁中郎的话说:“学则眼开,眼开则不受瞒,可以应世,可以济世,可以出世。”
说白了,读书就是一种智慧的生活方式。寂寞时,静静地捧读一本寂寞的书,此时的寂寞也许能开出一朵飘着书香的花来。《寂寞的书》中关于读书的体验,无疑是全书最精彩的桥段。
前不久,侯德云又在电话里向我推荐北岛的《城门开》,力赞北岛散文“文字非常干净!我随便翻开三页,竟删不掉一个字”。他说好,一定错不了!放下电话,我立刻上网下单。(刊于2014年8月23日新商报A20版)
阎锡山经历中国近代政坛上的风风雨雨,三十多年几经沉浮,始终不倒。蒋介石称阎他是“晋文公”之类的人物。“中原大战”失利后,阎锡山蛰居大连闭门“做学问”,反思自己从政的经验得失,因而诞生了“只记理”的日记,在此后的岁月里,“记理”成了他的习惯。1960年阎病逝,遗嘱要求在墓碑上刻自己的日记。
阎锡山的日记可媲美《曾国藩家书》,本网摘录部分,以飨读者:
人说山难移,性难改,改不了不好的性,即是平常人。
得意路上易出险。
道理是管束行为的,行为是表现道理的。只知口说道,不知身行道,等于说食与饱,无益。
想想自己,一旦跌在万丈深沟的底,当骨粉肉泥的当下,遗憾的是什么,即是现在当努力的是什么。
见富贵而生忌者多,见人穷而生怜者少,故穷困者勿求人恋,富贵当畏人忌。
说到做事方面,当下的小事比将来的什么大事也大。舍了现在应当做的小事,乃说将来的大事,永远是说。因无论何时,均有比现在应当做的事还大的事。这样是完全将现在撂了,撂了现在,就算是完全撂了。
惩人要以悯人为恶之心去惩,不可用恨人为恶之心去惩。以悯人为恶之心去惩,我之动机在仁,可以引人之善;以恨人为恶之心去惩,我之动机在不仁,可以激人之恶。
明明德的道路有二:一自学,一受教。明明德的法子有二:一钻木取火,一以灯燃灯。走自学的道路,只能用钻木取火的法子;走受教的道路,才能用以灯燃灯的法子。钻木取火是很费力的;以灯燃灯是很难得的。
什么叫至善?情理两不偏重,使情理相称,为至善。心常止于情理相称,谓之知止。知止以后,不为财色物利之欲及矜才使气、邀名贪道、成圣成神之妄心与偏辟〔僻〕傲慢、妒方狂邪之性情移动了所止,谓之定。使此定常稳定而无不定,谓之静。就是不为所摇动,谓之定。无所来摇动,谓之静。静到极处,旧染化尽,谓之安。做发出新来的工夫,谓之虑。新发出来谓之得。
道理是在从容中存在的。从容的说,从容的做,道理易显,因为自己的从容,能使对面的从容来认识道理;急迫的说,急迫的做,道理就为急迫掩了,因为自己的急迫,惹起对面的急迫,掩了道理。
当值者昏,旁观者明。试问当值者昏时,他旁观时之明跑到那里去了?旁观者明时,他当值时之昏跑到那里去了?找见明,使他常明;捉住昏,使他无昏。这就是用功时当着力处。
对面的困难,即自身的困难。欲解除自身的困难,先解除对面的困难。不解除了厨夫的困难,就解除不了你吃饭的困难。解除不了妻子的困难,就解除不了处家的困难。
能取人之所长为己之长,凡〈人〉之长皆我之长;不能用人之长,反见人之短,是以人之短益己之短。
弱肉强食,是事实,不是道理,环境决定意志,也是事实,不是道理。不可因事实而抹杀道理,使人类等于禽兽。亦不可因道理忘了事实,受人之凌辱。
不承认他人有聪明,即是自己不聪明;不察觉他人糊涂,即是自己糊涂。
无一点曲折的人,办不了有一点曲折的事;无一点担当的人,负不了有一点担当的事。固用人须审其当,使人须审其能。
千疮百孔的病,虽良医亦无法下手;千差万错的主张,虽明哲亦无法纠正。病请三医,开不成方;事谋三人,定不成策。
利有当为而不当为,害有当避而不当避。故利害之来,不审之于先,必悔之于后。
学为启智,非能益智。若己无智可启,则他人之智无从益之也。
照顾住脚下,永远不至有错;估算到将来,永远不至有祸。
善用钱者,不因小果用多钱;善用力者,不因小事用大力。
令人做什么,须告知人如何做,人始能做得满自己之意。
照料住周围,始能做中心。
说到对处反发急,定有隐情。
用功如存钱,须日积月累。
请人原谅者,低人一着。原谅人着,高人一着。
时时发奋自强就是不息,不息必有成就。
种什么,上来什么,是地田,要在选种;教什么,成个什么,是心田,贵在择师。
财产是身外物,技能是身上物。身外物有时不可靠,身上物一生皆可靠。故人当宝贵技能较甚于宝贵财产,不当因宝贵财产阻碍发展技能。
人类所表现的力量,全是由心上的光明发出来的,有一分黑暗,就少一分力量。
慢慢的来,是快的一个最好法子;渐渐的做,是速的一个最好法子。
问:今日为政之要?答:当此舆论倒,政权萎,邪说横流,人欲放纵之时,与人以权,以权为私,不与人以权,责任委弃,非有振纲作势之法,不易为政。
法如道路人如车,车好路坏等于路好车坏,偏重者知其半者,行之必泥。
不负责任之官吏,误事甚于贪劣,贪劣人人得而功之,不负责易于避免。
自来亡国争自己之权利而不争国家之存在,千古一辙。
最帮助日本侵略中国的是中国人的私心。
问:是否竞选总统?答:不。问:是否竞选副总统?答:不。问:你支持谁当总统?答:谁能领导国家,我们应支持谁。问:你支持谁做副总统?答:谁能帮助总统,我们应支持谁。
会李宗仁代表时曰:若没有人民,即没有兵源,美元、美械、美兵均无用。欲有人民,先要是非平等,生活平等,劳动平等,牺牲平等。
政治权力在发扬人之理性,制裁人之欲性,排除人类之罪恶,保障人类之幸福。
反对左可以,自己不当站在右边。反对右可以,自己不当站在左边。站在左边反对右,站在右边反对左,不是消敌是树敌。
公务员处理事务的技术,是国家强盛的实际能力。——水煮百年网
阎氏的书法,本来就不错。此外,阎锡山非一般军阀可论。以前的记载多论其短,而少论其长。
阎锡山经历中国近代政坛上的风风雨雨,三十多年几经沉浮,立足山西始终不倒。蒋介石曾称其为“晋文公”。“中原大战”失利后,阎锡山蛰居大连闭门“做学问”,反思自己从政的经验得失,因而诞生了“只记理”的日记。今人更有将其日记媲美《曾国藩家书》之论。初读几则,阎氏阅世之明,论述之精,感悟之深,多有令人拍案叫绝者。
做个游戏。阎氏的格言,多以处世哲学为主。但用在书法学习上,也常有剑走偏锋之神来之笔。择几句注读,一家戏言,学书同道一哂。
人说山难移,性难改,改不了不好的性,即是平常人。
——临习古人,总是以自己法抄古人,而不用心体味古人之妙,再用功也无益。尤其是一些有一定成绩者,由生转熟,习气渐露。这时不能大胆归零,重入古人堂奥,去己短者,即是平常人。
道理是管束行为的,行为是表现道理的。只知口说道,不知身行道,等于说食与饱,无益。
——如今书坛好为人师者众。更有大江南北设坛传道者,道理车载斗量,可轮到自己,却难见代表作。不亦怪哉?
明明德的道路有二:一自学,一受教。明明德的法子有二:一钻木取火,一以灯燃灯。走自学的道路,只能用钻木取火的法子;走受教的道路,才能用以灯燃灯的法子。钻木取火是很费力的;以灯燃灯是很难得的。
——以灯燃灯,才是书道传承之道。小时代,灯火晦暗。执灯者,何人也?
道理是在从容中存在的。从容的说,从容的做,道理易显,因为自己的从容,能使对面的从容来认识道理;急迫的说,急迫的做,道理就为急迫掩了,因为自己的急迫,惹起对面的急迫,掩了道理。
——颇有孙过庭五乖五合之妙。从容,书法不二法门也。当代人急,急入展,急得奖,急出名,急卖钱,急当官。遂不得从容之境。书法归根到底,不过从容写好字罢了。
当值者昏,旁观者明。试问当值者昏时,他旁观时之明跑到那里去了?旁观者明时,他当值时之昏跑到那里去了?找见明,使他常明;捉住昏,使他无昏。这就是用功时当着力处。
——好评委,不一定是好书家。看别人缺点明,归自己写字暗,这种情况人人都有。找见明,使他常明;捉住昏,使他无昏。吾辈切记!
能取人之所长为己之长,凡人之长皆我之长;不能用人之长,反见人之短,是以人之短益己之短。
——此仿佛老阎为见明捉昏,开的一剂良方。扬长避短还不够,还是学人之长,克己之短。此审美之妙,非古人处不可得也。
不承认他人有聪明,即是自己不聪明;不察觉他人糊涂,即是自己糊涂。
——文人相倾。书法家能真心褒奖同道者,几人哉?视别人笨者,自己笨;视别人聪明者,才是聪明人。
照料住周围,始能做中心。
——这句话,很深。具体到书法创作上,不得整体,亦难得细节;用到为人处事上,更是八面出锋、左右逢源之本也。
用功如存钱,须日积月累。
——类似的话,仿佛刘文华说过。原来,老阎在先。临习古人,即是如此。
种什么,上来什么,是地田,要在选种;教什么,成个什么,是心田,贵在择师。
——种田在选种,心田贵择师。看到这里,又强烈佩服起老阎来,高,实在是高啊!很多人学习书法一辈子,却不会选种,更不会择师,结果,一场空。悲夫!选好自己的取法方向,建立自己的书法语言体系,引小河沟于长江,得名师指点,这就是道!
慢慢的来,是快的一个最好法子;渐渐的做,是速的一个最好法子。
——急是当代人通病。啥事就想快。结果,猪肉、鸡蛋都不好吃了。违背了自然规律。书法也有人玩转基因,加添加剂,用化肥,施催化剂,等等。无非早出名。结果呢,近亲取法,千人一面,玩形式忘了内涵。说白了,这都是拔苗助长,后患无穷。还是听阎老西的,慢慢来,甭着急,这才是最好最快的法子啊。
法如道路人如车,车好路坏等于路好车坏,偏重者知其半者,行之必泥。
——最后一句,不画蛇添足注释了。留与诸君自悟。